医仙娘子 第363章 同行的重量
第四天一大早，天刚蒙蒙亮，望北堡那扇破木门吱呀呀地开了。¨x*s\c_m?s_w·.?c^o·m+
冷月打头，牵着两匹从黑旗军溃兵那儿捡来的、还算精神的瘦马，马上驮着些必要的干粮、水和药材。
玉衡子跟在一旁，手里捏着个旧罗盘，眉头微锁。
白幽背着个鼓鼓囊囊、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袋，走在最后，嘴里叼着根草茎，眯眼打量着晦暗的天色。
墨言已经等在门外，一身利落的黑衣，腰间短刃，背后多了个不大的行囊。
他沉默地站在路边，看着堡门的方向。
苏芷是最后一个出来的。
她换了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粗布衣裳，头发紧紧束起，背上背着个小药箱，腰间挂着水囊和那枚从不离身的双鲤玉佩。
她脸上没什么表情，只有眼底带着一丝昨夜未休息好的倦意。
她刚走出堡门，目光就不由自主地扫向队伍，看裴九霄在不在。
“裴九霄呢？”她问冷月。
冷月朝堡墙方向抬了抬下巴，没说话。
苏芷转头望去，只见裴九霄正拄着那根木棍，从堡墙侧面的石阶上慢吞吞地挪下来。
他没看队伍这边，而是盯着地面，一步一步挪得认真，好像地上有什么宝贝似的。
他换了身干净的灰布短打，脸色比前几天好了些，但离“痊愈”还差得远，走动间仍能看出身体的僵硬和虚弱。
紧接着，她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——云逸。
他背着个简单的行囊，腰佩长剑，神情坚定地站在队伍侧边。
而他身后，还跟着四个望北堡里年轻力壮、眼神热切的汉子，都是之前跟着云逸清剿过黑旗军残兵、或者参与过守堡的。
苏芷愣了一下，看向云逸。
昨夜云逸来找她的情景，又浮现在眼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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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出发前最后一个夜晚。
苏芷刚检查完萧景琰的情况，正准备回房调息，云逸在廊道拐角处叫住了她。
“苏姑娘，借一步说话。”
两人走到堡内一处僻静的角落。
月光很淡，照在云逸温润却带着决断的脸上。
“苏姑娘，三日后你们前往帝都，我想带着几个兄弟，跟你们一起去。”
云逸开门见山，声音不高，却异常清晰。
苏芷着实吃了一惊。
她料到云逸可能会想同行，但没想到他会提出带人。
“云逸，你的心意我明白。但此去帝都，前路未知，凶险万分。望北堡需要人留守，需要人帮衬。而且……”
她顿了顿。
“你们其实不必卷入这么深。”
云逸摇了摇头，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。
“苏姑娘，你当我们留在望北堡，就安全了吗？魔气蔓延，黑旗军残部未清，北地早已没有真正的‘安稳’之地。我云家世代居于此地，守护一方，可如今，守着一座残堡，眼看天地倾覆，又能守到几时？”
他向前一步，月光照亮他眼中灼灼的光。
“你和墨言大侠、白前辈，还有裴兄、冷月姑娘，你们在做的事，是拯救天下的大事！我云逸虽然本事低微，但好歹读过些书，习过些武，认得清是非，更知道什么叫‘天下兴亡，匹夫有责’。^x-x.k`s^g?.+c¨o￠m/窝在这堡子里，等你们拼杀回来，告诉我们天下太平了？我做不到！”
他身后的阴影里，那四个年轻人也走上前来，个个眼神坚定，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开口道。
“苏医仙，云大哥说得对！咱们受您救命之恩，受望北堡庇护，不能光缩在后面！我们也想出力！哪怕是给你们牵马坠蹬，探路放哨也好！”
“对！咱们不怕死！”
“带上我们吧，苏医仙！”
苏芷看着眼前这几张年轻而热切的脸，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。
她理解他们的热血和抱负，也明白云逸不甘蛰伏的心情。
可她更清楚前路意味着什么。
玄冥重伤被救，帝都魔窟深不可测，她自己尚且前途未卜，如何能带着这些本可偏安一隅的年轻人去赴险？
“云逸，望北堡里还有那么多老弱妇孺，他们需要人保护。沧溟长老留下研究古籍，也可以帮到我的忙。你们留下，意义同样重大。”
苏芷试图劝说。
“堡内事务，我已经和赵堡主交代清楚了，他也支持我的决定。”
云逸显然早有准备。
“沧溟长老那边，所需的典籍资料和观测记录，我们也已帮他老人家整理妥当。至于保护堡民，苏姑娘，恕我直言，若你们在帝都失败，天下彻底失控，望北堡又能独善其身多久？倾巢之下，安有完卵？”
他这话说得尖锐，却也直指核心。
苏芷沉默了。
是啊，如果这次去帝都失败了，哪里还有真正的安全之地？
“而且，”
云逸语气缓了缓，带着一丝恳切。
“我们并非盲目送死。我们熟悉北地山川地势，多少懂些追踪、隐匿、野外生存的本事。帝都虽远，沿途情况复杂，多几个熟悉北地的人，或许能帮上忙。苏姑娘，请给我们一个机会，也为望北堡的年轻人，寻一条真正的出路。”
月光下，云逸和那四个年轻人的眼神，灼热而真诚，带着不容拒绝的恳求。
苏芷看着他们，又想起这一路走来，望北堡百姓的期盼，想起自己肩上的责任。
拒绝的话，怎么也说不出口了。
或许，云逸说得对，这场战斗面前，没有人能真正置身事外。
多一份力量，多一双眼睛，或许就多一分希望。
“好吧。”
她终于松口，声音有些干涩。
“但你们必须听从指挥，不可擅自行动。前路艰险，生死难料，你们要做好准备。”
云逸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，郑重抱拳。
“多谢苏姑娘！云逸定当约束众人，绝不拖累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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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刻，看着整装待发的云逸和他身后四个精神抖擞的年轻人，苏芷心里那点勉强应下的不安，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取代。
她对他们点了点头。
星见族的长老沧溟站在堡门口送行，这位老人没有随队出发。
他需要留在望北堡，一方面与赵老堡主共同主持事务，另一方面，他声称要深入研究族中那些关于“幽冥根须”和古老裂隙的残卷，或许能找到彻底净化北地魔气的方法。?完+本.e神^<2站= ¤?>无`错|内)?[容¨;t此刻，他佝偻着身子，对苏芷等人微微颔首，浑浊的眼中带着期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。
等裴九霄磨磨蹭蹭挪到队伍边上，苏芷才开口。
“裴九霄，上马吧，你伤没好，别走路了。”
裴九霄这才掀了掀眼皮，飞快地瞥了她一眼，又迅速垂下，硬邦邦地丢出两个字。
“不用。”
说完，就拄着棍子，径直走到了队伍最前面，越过打头的冷月，闷头开始往前走，那架势，倒像是他来领路。
冷月挑了挑眉，没说什么，牵着马跟了上去。
云逸搀着萧景琰，对沧溟长老郑重行了一礼，这才带着四个手下跟上队伍。
玉衡子经过时，拍了拍老友的肩膀，低语几句。
白幽晃晃悠悠地走过，对沧溟挤了挤眼。
“老头子，看家仔细点，别让老鼠把咱老底掏了。”
沧溟扯了扯嘴角，算是回应。
墨言对沧溟点了点头，算是告别，沉默地走到了队伍侧后方。
苏芷最后向沧溟行了一礼。
“堡里和北地，就拜托长老了。”
沧溟微微躬身。
“医仙放心，老朽定当尽力。前路艰险，万望珍重。”
队伍就这样有些别扭地出发了。
裴九霄闷头走在最前，脚步虚浮却不肯慢下来。
冷月牵着马跟在身后。
中间是云逸、玉衡子照顾着的萧景琰，以及那四个望北堡的年轻人，他们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周围，紧紧跟在云逸身后。
白幽晃晃悠悠地走在旁边。
墨言沉默地走在队伍侧后方。
苏芷则走在队伍最后，目光时不时担忧地掠过前面那个倔强的背影，也留意着新加入的几人。
一开始还算平静。
只是裴九霄走得实在太快，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，冷月不得不偶尔出声提醒他慢点，或者等等后面的人。
每次提醒，裴九霄就闷闷地“嗯”一声，脚步放慢片刻，等后面人赶上一些，他又不知不觉加快了速度，仿佛在跟谁较劲。
歇脚的时候，麻烦就多了。
第一次休息，是在一处背风的山岩下。
苏芷拿出水囊，先递给走了一路、嘴唇干裂的萧景琰。
萧景琰道了谢，接过小口喝着。
苏芷又拿出另一个水囊，走到靠坐在岩石边闭目养神的裴九霄面前。
“裴九霄，喝水。”
裴九霄眼睛都没睁，抬手摆了摆。
“不渴。”
“走了这么久，怎么可能不渴？”
苏芷耐着性子。
“说了不渴！”
裴九霄睁开眼，语气有些不耐，伸手从自己腰间解下水囊，晃了晃。
“我自己有。”
苏芷看着他那个明显没动过的水囊，知道他是在赌气，心里有些无奈，但也有些火气上来。
她把水囊收回，转身走开，递给了旁边一个正眼巴巴看着的望北堡年轻人。
那年轻人受宠若惊，连忙接过，连声道谢。
裴九霄别过脸，重新闭上眼睛，只是握着水囊的手指，收紧了些。
中午简单吃了点干粮。
苏芷拿出特意调制的、有助于伤势恢复的药丸，分给裴九霄和萧景琰。
萧景琰接过，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。
裴九霄看着掌心那粒药丸，又抬眼看了看苏芷，忽然问。
“这药，跟给他的一样？”
苏芷一愣。
“药效侧重不同，但都是固本培元，利于恢复的。你的加了点活血化瘀的……”
“哦。”
裴九霄打断她，没什么表情地把药丸扔进嘴里，胡乱嚼了两下，就着冷水咽下去，那模样不像吃药，倒像吞沙子。
下午的路更难走些，要穿过一片被魔气轻微污染、植被稀疏的乱石坡。
萧景琰体力不支，走得踉踉跄跄，云逸几乎半扶半架着他。
苏芷见状，上前想帮忙搀扶一下。
她的手刚碰到萧景琰的胳膊，前面一直埋头走路的裴九霄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，猛地停下脚步，转过身，脸色不太好看地冲冷月道。
“这路太难走，我伤口疼，走不动了，歇会儿！”
他声音不小，所有人都停了下来。
冷月看了看他，又看了看后面扶着萧景琰的苏芷和云逸，嘴角抽动了一下，没说话。
苏芷扶着萧景琰在一块石头上坐下，才转头看向裴九霄。
他正拄着棍子，微微佝偻着背，眉头紧锁，还真像那么回事。
可她刚刚明明看他走得虽然快，步伐还算稳。
“哪里疼？是伤口裂开了吗？”
苏芷走过去，想查看。
裴九霄却后退一步，避开她的手，语气硬邦邦的。
“老毛病，歇会儿就好。你们先走，不用管我。”
这显然是不可能的。
队伍只能停下等他“歇好”。
这一歇，就歇了快一炷香的时间。
期间裴九霄就靠着石头闭目养神，谁也不理。
苏芷几次想过去看看，都被他浑身散发的“别惹我”气息给挡了回来。
墨言一直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的石头上警戒，目光偶尔扫过这边闹别扭的两人，又淡淡移开，看不出情绪。
白幽干脆找了个地方打起了盹。
玉衡子则是忧心忡忡地望着帝都方向。
云逸和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，有些不知所措，他们没想到队伍里气氛这么古怪。
再次上路时，裴九霄总算“歇好了”，继续闷头走在最前，只是速度比上午更慢了，慢得有些刻意。
傍晚时分，他们在一处相对干净的山涧旁扎营。
冷月和云逸带着两个年轻人去取水、捡柴。
玉衡子帮萧景琰调理气息。
白幽不知从哪儿捉了只瘦巴巴的野兔，正在摆弄。
另外两个年轻人则主动承担起在营地外围布置简单警戒的任务，学得有模有样。
苏芷趁着天还没黑，在营地附近采集一些能用的草药。
她刚蹲下身，挖出一株叶片肥厚的止血草，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，还有木棍点地的笃笃声。
她回头，看到裴九霄正朝山涧边走去，似乎要去喝水。
“裴九霄，水还没烧开，涧水凉，你伤没好，别喝生水。”
苏芷提醒道。
裴九霄脚步顿了一下，没回头，丢下一句。
“没那么娇气。”
继续朝水边走去。
苏芷皱了皱眉，放下草药跟了过去。
只见裴九霄走到涧边，蹲下身，掬起一捧水，作势要喝，眼角余光却瞥着跟上来的苏芷。
苏芷快走几步，伸手想去拦。
“裴九霄！”
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裴九霄胳膊时，裴九霄却像是没蹲稳，身子微微一晃，手一抖，那捧凉水“哗啦”一下，全泼在了他自己胸前的衣襟上，顿时湿了一片，紧贴着皮肤。
“啧！”
裴九霄懊恼地低骂一声，站起身，看着湿透的衣襟，又抬头看向苏芷，眼神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别扭和一丝得逞般的微光？
苏芷看着他被冷水激得微微发白的脸色和紧贴在身上的湿衣，又急又气。
“你看你！说了不能喝凉水！衣服都湿了，晚上这么冷，伤口沾了湿气怎么办？快回去把湿衣服换下来！”
她语气里带上了不容置疑的严厉和担忧，伸手就去拉他。
裴九霄这次没躲，任由她拉着胳膊往回走，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，又迅速压平，嘴里还不忘顶一句。
“知道了知道了，啰嗦。”
回到营地，苏芷立刻从行囊里翻出裴九霄的干净衣物，塞给他，又指挥着刚捡柴回来的冷月赶紧把火生大点。
裴九霄抱着衣服，去旁边的岩石后更换，脚步似乎都轻快了些。
白幽蹲在火堆边扒拉那只兔子，抬眼看了看苏芷忙前忙后的身影，又瞅了瞅岩石方向，嘿嘿低笑了两声，摇了摇头。
墨言坐在稍远的阴影里，擦拭着短刃，火光跳跃在他沉静的侧脸上。
他看着苏芷为裴九霄忙碌，又看着岩石后隐约透出的、某人换好衣服后似乎舒展了许多的身影，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察觉的波动，随即又归于一片深潭般的平静。
几个望北堡的年轻人看到这一幕，互相交换着眼色，似乎对队伍里微妙的关系有了新的认识，但都聪明地闭口不言。
夜渐渐深了。
营地安静下来，只有火堆偶尔的噼啪声和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。
苏芷靠着一块石头，望着跳动的火焰，心里那股因为裴九霄一路闹别扭而产生的烦闷和无奈。
在看到他终于肯听话换下湿衣服、此刻裹着毯子躺在火堆边似乎睡熟了的模样时，渐渐消散了些。
她还是搞不懂裴九霄为什么突然这么别扭，像个小孩子一样较劲。
但看他现在安静睡着的脸，褪去了白天的倔强和尖锐，只余下伤后的虚弱和疲惫，又让她心里软了下来。
也许真的是伤口疼，心情不好吧。
她这样想着，轻轻叹了口气。
然而，就在这短暂的宁静时刻，营地外围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，紧接着是兵刃出鞘的锐响！
“有东西！”
一个负责警戒的望北堡年轻人厉声示警。
几乎同时，黑暗的丛林里，数十双闪烁着暗红光芒的眼睛骤然亮起，伴随着低沉嗜血的呜咽，从四面八方朝着营地猛扑过来！
那速度，远比之前的腐狼更快，身影在夜色中拉出道道模糊的残影，腥风扑面！
这一次的袭击，来得更突然，更凶猛！